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众人循声望去,只见一个身形颀长的男人缓缓走到我身边。
他一身大红的婚服,虽然眉眼如画,气质却冷冽如霜,周身更是散发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威压。
正是彭城王世子杨谙。
霍启被摔得七荤八素,抬头看到来人,心中“咯噔”一下。
“世子来做什么?苏苏已经是我的人了!难道你要娶一个已经失身的王妃么?”
“你别想把她从我身边抢走!”
对于他的话,杨谙只是嗤笑一声,旋即就温柔地将我扶起来。
只是一眼我就认出来,他就是那日在马蹄下救我的人。
霍启见杨谙温柔地朝我伸出手,心里突然涌现一种不好的预感。
杨谙笑着与我十指紧扣,一脸玩味地扬了扬眉:
“谁说我要娶蔺苏苏?我要娶的一直是嫣嫣,舆图也是嫣嫣画的,蔺苏苏这种虚伪自私的女人只有你把她当成宝。”
霍启心里咯噔一下,杨谙这是什么意思?
众人一片哗然,已经开始有人怀疑原来舆图不是蔺苏苏画的,毕竟从前就没有听说过她擅长绘图,更别提能够绘出那样宏伟庞大的舆图。
若非胸中有沟壑的女子,绝不可能有这样的格局。
蔺苏苏脸色惨白,下意识就要抹眼泪,我却抢在她前面看向姗姗来迟的父母。
“爹娘,别忘了你们答应我的事情。”
娘亲一脸尴尬地将蔺苏苏拉到一旁,对着她好言相劝,“苏苏,你就认了吧,要不然王府不会放过我们的。”
“当初你去偷嫣嫣的舆图,本来就是你的错,现在只不过是承认这个错误而已。”
爹爹也苦口婆心地开口,“苏苏,你放心,就算是你承认了。”
“有爹爹在,也不会有人把你怎么样的。”
表妹从小就失去了父母,一直养在我家。
爹娘早就将她自己的女儿,对她更是百般的疼爱,万般的娇宠。
可是蔺苏苏却突然冷笑出声,猛地甩开母亲的手。
“尚书府怎么样跟我有什么关系?我又不是你们王家的人!”
“那舆图就是我绘制的!杨谙要找你们的麻烦,那是你们的事情,与我何干?”
父亲母亲一脸震惊地看向他,仿佛今天才第一次认识她。
我冷笑一声,蔺苏苏一直是这样的人。
只是他们被偏心蒙蔽了双眼。
杨谙勾起唇角,脸上的笑容轻蔑又冷峻,轻轻击掌三下。
暗处立即走出两个侍卫,押着一个瑟瑟发抖的丫鬟上前。
那丫鬟正是蔺苏苏的贴身侍女莺儿,此刻她发髻散乱,脸上还带着明显的掌印。
蔺苏苏脸色瞬间变得惨白,看着莺儿的眼神中满是惊恐与愤怒。
杨谙居高临下地看着瘫坐在地的蔺苏苏,声音冷得像淬了冰。
“把你知道的真相说出来,要不然本世子的手段,可以叫你全都领教一下。”
莺儿“扑通”一声跪在地上,浑身颤抖着看向我。
“大小姐,对不起,对不起......”
“那舆图确实是小姐偷的!”
“那日您将舆图放在书房,小姐趁您外出,逼着奴婢一起将图偷走。奴婢不敢不从,否则就要被卖到青楼......”
“住口!你这个贱婢,竟敢血口喷人!”
蔺苏苏尖叫着想要扑过去,却被侍卫死死按住。
莺儿却像是豁出去了一般,泪流满面地继续说道:“后来贵女大赛前,小姐又让我去买通评判,将她的名字写在舆图作者处。还说若是事情败露,就将罪责都推到您身上......”
尚书府外一片死寂,父亲踉跄着后退几步,扶住身旁的柱子才勉强站稳,母亲则双手捂住脸,发出痛苦的呜咽声。
我冷笑看向他们,“其实你们一直都知道是吧?”
“蔺苏苏偷我的舆图,顶替我的位置。”
“要不是后来你们知道,赢的人要嫁给杨谙,就会帮着她一直瞒下去?”
我一步步靠近我的亲生父母,他们曾是我拼命讨好的对象。
我还记得我和蔺苏苏同一年及笄,可他们却给蔺苏苏办了一场盛大的及笄礼,至于我只能躲在暗处,像是窥探幸福的小偷,看着他们对蔺苏苏千娇万宠。
后来我和她一同进宫,蔺苏苏顽劣弄死了皇后娘娘的兰草。
可她却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我的身上,要不是这件事被皇后娘娘的贴身宫女看见,怕是没有人可以还我清白。
可他们是怎么做的呢?
以为是我弄死皇后娘娘的兰草时,直接不由分说地扇了我一巴掌。
可知道真相以后,他们百般给蔺苏苏辩解。
有时候我真的想知道,我和蔺苏苏到底谁才是他们的亲生女儿。
见我脸上挂着惨淡的笑容,娘亲喃喃自语地为自己开脱:
“我们只是看苏苏可怜,这才......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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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只是看她可怜?”
我突然大笑起来,笑声中带着多年积压的苦涩与绝望,“那我呢?我被她污蔑时,被她抢走一切时,你们可曾觉得我可怜?”
父亲张了张嘴,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
母亲瘫坐在地,泪水不断从指缝间溢出,却再唤不起我一丝心软。
杨谙揽住我的腰,好整以暇地看向爹娘。
“既然看她可怜,那看来你们也不会在乎自己的性命吧。”
爹娘被他的话弄得一愣,像是不明白杨谙在说什么。
杨谙眸光像是淬了冰,在众人僵滞的神情中再度击掌。
暗巷里侍卫又将一个佝偻的老妇带到了爹娘的面前,是王家厨娘。
只是瞬间,她就膝盖重重磕在青石板上,身体不住颤抖。
“夫人......夫人饶命啊,都是表小姐让我这样做的!”
“都是表小姐吩咐的啊。”
娘亲有些懵,完全听不懂厨娘在说什么。
杨谙只是咳嗽一声,对方立刻吓得频频磕头,“夫人每日的药膳,都是苏苏小姐逼着我下的药啊!”
“是她用我的女儿威胁我,我没有办法啊!”
霍启突然扑过来揪住厨娘衣领:“你收了谁的好处!血口喷人!”
却被杨谙的侍卫一脚踹开,重重撞在尚书府门柱上。
厨娘哭着,“表小姐说我若敢吐露半字,就把我女儿卖到窑子里...”
母亲原本惨白脸色更加的难看,她嘴唇都在颤抖,彷佛根本不相信蔺苏苏能对她做出这种事情。
“不可能......苏苏她......”
“她从小就唤我母亲......”
她扭头看向蔺苏苏,蔺苏苏瞳孔骤缩,拼命摇头嘶吼。
“死老太婆胡说!我怎会......放开我!”
侍卫铁钳般的手掌扣住她肩膀,杨谙慢条斯理展开一直药方和一份大夫的口供,扔到蔺苏苏的面前,“这毒虽然用量不大,但是每日一碗,不出半年,老夫人怕是就要命丧黄泉了。”
半月前母亲咳血时,蔺苏苏曾假惺惺捧着燕窝跪在床前,如今想来,那碗甜汤里怕是也掺了毒。
“原来表妹不仅贪我的名声,还想要我母亲的命。”
我扭头看向面色惨白的娘亲,“难怪您近来总说浑身发冷,原来都是拜好表妹所赐。”
父亲踉跄着扶住母亲,手指颤抖着指向蔺苏苏。
“为什么要对你母亲下毒!”
还不等蔺苏苏开口,霍启从地上爬起来,指着我嘶吼道。
“王嫣!一定是你嫉妒苏苏,买通这些人来陷害我们!你这个毒妇!”他满脸涨红,额头上青筋暴起,模样狰狞可怖。
杨谙嗤笑一声,不紧不慢地抬手示意。
被侍卫押着的莺儿浑身颤抖得更厉害了,她哆哆嗦嗦地开口:“小霍将军,您别再自欺欺人了。”
“表小姐她,她从未真心待过您。”
霍启如遭雷击,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。他怔怔地看着蔺苏苏,嘴唇颤抖着,却说不出一句话来。
蔺苏苏则恶狠狠地瞪着莺儿,破口大骂:“贱婢!你敢胡说!”
可莺儿像是豁出去了,咬了咬牙继续说道:“表小姐早就说过,您不过是她摆脱王家、攀附权贵的跳板。她说您人蠢又心软,随便撒个娇就能哄得团团转。”
“住口!住口!”蔺苏苏疯狂地摇头,脸上满是狰狞,“贱婢,看我不杀了你!”
可是人证物证具在,哪里容得她狡辩。
父亲脸色灰白,颤抖着手捂住心口,看着蔺苏苏的眼神满是痛心与失望。
“我王家待你不薄,供你吃穿,送你读书,你竟如此狼心狗肺!”
“从此以后,你别再回尚书府!我们跟你一刀两断!”
霍启更是满脸的伤心欲绝,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从嘴里挤出一句话,“蔺苏苏,我真是瞎了眼,才会相信你这个贱人!”
“从今以后,你再敢出现在我面前,我一定亲手杀了你!”
眼看着前半生拥有的一切瞬间化为飞灰,蔺苏苏突然癫狂大笑。
“你们王家对我好怎么了!那你是你们应该的!”
“你个死老太婆凭什么活这么久,难道要等我七老八十才将王家的家产交给我么?”
她面容狰狞,染着丹蔻的指甲对着霍启,“你算什么东西!也配娶我么?”
“如果我是王家嫡女,才不会嫁给你这种三心二意,狼心狗肺的东西!”
她转头盯着我,眼中满是嫉妒和怨恨,“凭什么你生来就是嫡女,而我却要寄人篱下?我就是要毁了你们!”
“不过现在你好像比我更惨啊。”她捂着嘴,笑声更加的凄厉,“你就算嫁到王府又怎么样?”
“还是嫁给一个天阉,日日守活寡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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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话一出,所有人都愣住了。
杨谙身体的事情是公开的秘密,从来没有人敢在他面前这样的讥笑嘲讽他。
我甚至感觉到杨谙横在我腰间的手臂,有一瞬间的僵硬。
我连忙开口,“我嫁什么人跟你有什么关系?”
“蔺苏苏,就算杨谙是个死人,我也照样要嫁。”
“至于你,现在只需要担心,给尚书夫人投毒,是否会被判死刑!”
我一番话说完,杨谙看向我的眼神似乎有些复杂。
某些一闪而过的情绪让我有些怔愣,可他似乎也没有我想象中的那样雷霆大怒,只是冷睨着癫狂的蔺苏苏,淡淡地吩咐。
“把她嘴堵上,押入大牢。”
侍卫利落地捂住她的嘴,将人拖走时,她仍在发出含混的咒骂,那凄厉的声音渐渐消散在远处。
杨谙给我重新盖上盖头。
“嫣嫣,我们回家吧。”
“好。”
我刚准备上花轿,霍启就猩红着眼追了上来。
“嫣嫣,我错了,你不要跟他走,求你了。”
“我爱你,我现在才知道我爱的一直是你,是那个贱人欺骗了我。”
看着他后悔莫及的样子,我却只觉得荒谬可笑。
“霍启,别自作多情了。”
霍启捂着心口,满脸受伤。
我的视线始终没有在他身上停留,毫不犹豫挨身入轿。
霍启还想要继续追赶迎亲队伍,却被侍卫团团围住。
他只能崩溃地大喊:“嫣嫣,我不会放弃的。”
“我肯定会求得你的原谅!”
···
杨谙给了我一个盛大的婚礼。
喜轿落地,他亲自掀起轿帘,伸手扶我时,指尖不经意擦过我的腕间,酥痒的触感顺着血脉直窜心头。
复杂繁琐的礼仪规程都因为他在我的身边,而显得没有那么难熬。
新房里,只剩下我和杨谙两个人。
我抿着嘴唇,看着他宽去外袍,月白色中衣勾勒出劲瘦腰肢,喉结随着吞咽动作轻轻滚动。
想起坊间传闻,我鼓起勇气轻声道:“其实,我不在乎你是什么人......”
“杨谙,我既然嫁给你了,就会一辈子守着你。”
“今日你为我做的事情,我很感动。”
话未说完,他就神情复杂地看过来。
对上那一双仿佛可以动车人心的双眼,我放在喜服下的双手不断的搅着,“杨谙,蔺苏苏的话你不要在意,我更不会介意......”
眼看着他慢条斯理地给我拆头上的发冠,我心中确是越来越没底。
难道我这一番话,不足以让他相信么?
我抿了抿唇,又接着道,“有无子嗣,对我而言真的不重要。”
“我只在乎,你心中是否有我,杨谙,能......”
他突然欺身而来,将我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唇边。
他修长的手指挑开我的外袍,烛火在他眼底摇曳,似乎有些好笑地问,“介怀?”
他低笑出声,“你是说我天阉之事?”
我有些尴尬,刚想安慰他两句,就被他拉进怀里。
那双深沉如水的眼眸,直直地望向我的心里。
“嫣嫣。”他在我耳边低语,“坊间传我对这事无能无力,但我还想试一试,你愿意么?”
我被他的眼神蛊惑,害羞地点点头。
第二晌午醒来时,我只能无声在心底里咒骂,传这些流言的人真是该死!
我四肢无力的瘫软在床上,杨谙则换好了衣衫,掀开罗帐,好整以暇地看着我。
“夫人觉得坊间传言,可信得?”
我简直欲哭无泪,捡起一个软枕就朝着他扔了过去。
“为什么是假的,还任由他们胡说八道!”
还不等杨谙回答我,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声。
我叫来下人一问,这才知道霍启正跪在王府门口,声声控诉杨谙,让他还自己的妻子。
丫鬟告诉我,他已经跪了一天一夜。
昨晚下过大雨,可他就算是被淋成落汤鸡,也不肯离开。
听着他故作深情的行为,我却只觉得厌烦,他这样子是做给谁看?
我已经有了新的生活,霍启这种自以为是的补偿只会打扰我的生活。
“把他赶走。”
杨谙脸色不善地吩咐,下人却满脸的为难。
“回世子的话,我们已经赶过了。”
“可就算是打,他也不走,只是换个地方跪着。”
“现在王府外聚集了一大批看热闹的百姓,这可怎么......”
“把他带进来吧。”
我淡淡出口打下人的话。
可是下人却没有动作,而是扭头去看杨谙的脸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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杨谙虽然满脸写着不愿意,但还是点了点头。
没了,他又吩咐一句,“以后夫人的话就如同我的话,你们不许怠慢。”
闻言,我只觉得心底一阵暖流经过。
很快霍启浑身湿透地被侍卫架着拖进来,发丝黏在苍白的脸上,显得他整个人狼狈不堪。
一见到我,他就疯狂地挣扎起来,“嫣嫣!嫣嫣!我错了!求你看在往日情分上,原谅我!”
“你不要嫁给杨谙好不好,求求你跟我回去吧。”
“与你有婚约的人是我啊!”
我倚在杨谙怀中,看着霍启因为激动而涨红了的脸,只觉得好笑。
当初为了蔺苏苏对我百般羞辱,现在又演这幅情深的样子给谁看?
霍启脸上满是痛苦。
“对不起,嫣嫣,我以前太混帐了。”
“我现在才知道你以前有多痛。”
说着,他从怀中拿出那瓶药膏,“原谅我好吗?我会用一辈子来忏悔补偿你的。”
“嫣嫣,你记得它么?”
“这是你用命给我换来的啊!这都是我们过去的情谊啊!”
他还没来得及靠近我,手里的药膏就被人踢飞了出去。
瓷瓶砸在地上,顿时四分五裂。
霍启跪在地上,气急败坏地朝着杨谙怒吼,“你凭什么打碎它!”
杨谙嗤笑一声,眼里写着明晃晃的嘲弄。
“凭我是嫣嫣的夫君。”
“你今天带着这种东西来我的府邸,对我的夫人说些不明所以的话,我没有杀了你,已经是看在嫣嫣的面子上了。”
霍启脸上血色尽失,表情悲伤至极。
“嫣嫣!难道你真的要跟他一辈子么?”
“他就是个阉人,给你不了你幸福!杨谙就是个废......”
“啪”地一声脆响,我的巴掌重重落在他脸上,打断了他的胡言乱语。
“够了!”
我攥紧颤抖的拳头。
“霍启,你有什么资格对我的夫君指指点点?”
霍启被这一巴掌打得偏过头去,脸颊高高肿起。
他缓缓转回来时,脸上满是不可置信。
“嫣嫣,你居然为了这个阉人打我?”
“我们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!你忘了那年上元节,我背着你挤过整条街买糖画;忘了我教你骑马时,怕你摔着把自己撞在树桩上?”
杨谙周身骤然迸发出寒意,还不等他动作,我已冷笑一声又巴掌甩了过去。
“记得,我当然记得。”
“我更记得你每次把我我给你的东西,送给蔺苏苏。”
“记得你在我和她落水时,毫不犹豫跳下去救她。”
我的声音越来越冷,“你有什么资格说爱我?”
霍启踉跄了一下,几乎站立不住。
他拼命地摇着头,似乎想要开口辩解,但却无话可说。
杨谙正准备将他赶出去时,他突然捡起地上的瓷片抵在咽喉。
“嫣嫣,我不信你不爱我了!”
“你若不跟我走,我现在就死在你面前!”
“随你。”
我面容冷淡地盯着他。
见状,霍启手中的瓷片骤然落地,脸上满是绝望。
他终于相信,我真的已经不爱他了,不在乎他的生死了。
“把他赶出去。”
杨谙搂着我转身,头也不回地吩咐。
霍启瘫倒在地,看着我们相依的背影,崩溃地嚎啕大哭。
后来的霍启大病一场,最后郁郁而终。
至于蔺苏苏,她因为给娘亲下毒,被判处腰斩。
而后三年,我和杨谙生下一个女儿。
他天阉的谣言不攻自破。
这期间,爹娘来找过我无数次,他们想要弥补我,还把当初没有给我准备的嫁妆送了过来。
我一次都没有见他们。
我现在的生活幸福美满,早就不再需要他们那廉价的爱了。